由英译《鸭巢围的夜》想到

无意中看到戴乃迭一篇译文,英译沈从文《鸭巢围的夜》。文中有一句讲水手们煮饭,在罐子里把饭焖热后,“又换锅子熬油,哗的把菜蔬倒进热锅里去”。

这个“哗的把菜蔬倒进热锅里去”就很有生活气,也是翻译时要注意的地方。

戴乃迭的译文是 the vegetables were fried in another pan of sizzling oil.

fry 的意思是 to cook sth in hot fat or oil,主要突出一个“热”。sizzle 则是 to make the sound of food frying in hot oil,是一个拟声词,既表达了“热”,又体现了油锅滋啦滋啦响的声音。

sizzling 在这里算是很妙的翻译了。拟声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手段,可以渲染文字中的音响,让句子鲜明生动,提高感染力。

张培基在《英语拟声词与文学翻译》中把英语拟声词分为三类。

一类是单纯摹仿物体的声音,但有时也指产生这种声音的动作,同时兼顾了动作和声音。

有摹仿动物叫声的。牛叫是 moo,猫叫是 miaow,鸽子叫是 coo。有摹仿液体的声音的。splash 是泼水的声音,河水哗啦哗啦,大雨点啪啦啪啦,说一个人花钱大手大脚也可用 splash,很形象的花钱如流水。bubble 本意为泡泡,泡泡破裂的声音恰如 bubble 发音,哔哔啵啵,也可形容煮沸的汤咕嘟咕嘟,或者山间汩汩冒泡的清泉。

英文版的《安徒生童话》里有许多这类的词。丑小鸭跑到老太婆的小破屋时被屋里的猫和母鸡发现,就是这么写的:In the morning the strange duckling was noticed at once, and the cat started to purr and the hen to cluck.

一类是既摹仿物体的声音,又代指发声的物体本身。这一类中许多词已经很难让人想起它们本身的拟声词性了。

flap 就是一个很丰富的小词。鸟儿展翅的动作和声音都可以形容为 flap,走路时拖鞋啪嗒啪嗒也是 flap,风吹得船帆鼓起来了也叫 flap。但信封封口处的舌头(也有叫信封盖的)、衣服口袋那一小片遮住口袋口的袋盖(参考中山装的口袋)、鞋舌,都可以叫 flap。最形象的要数北方冬天商场的门帘,也可叫 flap,那帘子一般都不轻,放下时啪嗒一声,也是 flap。

蛙人的脚蹼叫 flapper,苍蝇拍也可叫 flapper,很难说不是因为脚蹼和苍蝇拍都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吧。flapper 还可以用来形容刚学会飞的小鸟,很能让人联想到小鸟呼扇呼扇的翅膀。

还有一类就比较特殊,指的是语言学里的 phonetic symbolism(语音象征)。这类词汇严格意义上没有肯定的拟声依据,但它们本身某些字母的发音或者发音时口腔的动作能象征某种概念或意境、气氛,引起联想。

鼻音[m]是低沉的,被文体学家认为可以象征一切低沉的声音。济慈《夜莺颂》里就有一句 The murmurous haunt of flies on summer eves。murmurous 和 summer 读起来一连串的[m]恰如蚊子低低的嗡鸣。

唇音[b] [p]发音清脆响亮,一般用来形容水声。比如 bubble,lap,drip,drop,ripple。

罗蒙诺索夫更是在18世纪就写下了元音辅音的语音象征。他说表达温柔时应使用前元音如[e]、[i]和[yu],表达恐惧时则应使用后元音如[o]、[u]和[y]。

这方面最有名的例子是爱伦坡

《乌鸦》中不断重复 more,more,nevermore,nevermore,长元音[O:]让人倍感压抑,尤其是最后一节,还用一个感叹号加重了语气,nevermore!

《乌鸦》还持续使用-ing形式,never flitting,still is sitting,still is setting…仿佛这种凄凉恐惧永无尽头。

另一首 Annabel Lee 更美,一直重复的 ANNABEL LEE,ANNABEL LEE,发音[el]和[i:]都是悠长的,轻声的,温柔的,读来忧郁而浪漫。

不管哪一种,对译者的考验都是不小的。总归起来,原文有声音的,译文当然要译出声音来;原文虽然没有声音,但表示的动作必然带来某种声响的,译者用上适当的拟声词,则译文更加有声有色,更有感染力;而原文没有声音,动作也不发出声响,但能让读者通过心理作用想到某种声音的,也可以用拟声词来表达这种动作。

肚子饿得咕咕叫,his stomach rumbling emptily

敲水壶,clank the water bottle

把钻空子贪吃的牛狠狠抽了一鞭,give the cunning, greedy bullock a good whack

小孩子们笑着狂呼,the children whooped with laughter.

鹅嘎嘎地高声大叫,随着鸡也叫,狗也咬,马也在棚下嘶鸣起来。The white geese set up an excited quacking, to be joined by hens clucking, dogs barking **and horses **neighing.

然而英文和中文差距是如此之大,无论 ANNABEL LEE 这几个字译成怎样的中文,都无法传递原文那种忧郁的浪漫吧。